酒。菜只四个。
苏落落浅袖深红。那衣衫是旧的,红褪了色,罩在外边的是一袭浅窄的半臂。半臂是一种妇人衣着,像一个过长的、过膝的坎肩,约略得都快人瘦如词了。袖口褪了色,半红带白地从浅青的半臂里露了出来,像一句忘了出处的词:花褪残红青杏小…
苏落落一只浅袖,就那么浅浅地拢着酒。
酒在她指下,三根指。
袖盖到指节,中指节。
话里也有一种半含半透的温逊,如她的年纪,正是"花褪残红青杏小"。
"总是在这么需要有酒的时侯见到。"她笑笑地说。
"因为我就是那种酒肉朋友吧。"华年也很放松。因为楚囚居然成了一个好学生,不肯放松一点,年三十,还在院子里练刀。
那年轻的身子矫健,身上的衣服簇新,臂上的筋肉爆爆的,劈出的刀风霍霍的…
光这些光景映窗,就如春风袭面,让人不自禁放松起来。
"今儿喝什么?"
"当然是'屠苏'。"她微微一笑,"虽说这名字于我是不大吉利,但且不去管它。只是,'先生'怎么一直不肯来?我们束脩奉不起,一杯水酒也不肯随意来领吗?"选择'先生'一词,让她小费了点斟酌。
华年微微一笑:"可能因为我自惭老丑。"
本来是谦词,说出后,却像关涉到一点风情。
所以他补充道:"开始未见成效,所以拖延着不敢来;后来稍有见效,因拖得时间长了,反更不好来,一来,怕更像挟恩图报似的…"
也还是句玩笑,可这玩笑开下来,更像关涉上风情了——
只怕还不只风情,直似…调情。
华年不由微愕,但话已出口,且不去管它。
苏落落一笑:"没错,好多事,拖得越久,虽越搁不下,却只能搁下。"
她的眉目间微现悠远:"像我第一个夫家的孩子…很多人不知,我其实是有一个亲生的孩子的。但江湖传说,从来为了更近传说,就会忽略掉好多事实,弄得好像我只是三个儿子的后妈。"
"其实我还有一个女儿…"她的神色更见淡远了,淡远得正好去埋那深远的痛。
"那是山东魏家的。不过女孩儿可能不算孩儿,当时他第一个死后…第一个不是我自己要嫁的,是指腹的婚约…他们问我是否守志?我说我肯定…肯定还是要'生活'下去的。他们就让我走了。可那个孩子,我也就再难见一面。"
华年微笑地看着她。他的微笑中包着苦——
他的刀法本已破格,生命中,更是不太关注什么"守志"的道德了。"守志"?守的谁的志?那众口一词强要求你有的"志"?
他微笑地望着她,想:山东"崔巍"那样的人家,居然肯放一个女人活着出来?她走出那个门,一定走得相当艰苦,是"净身出户"?
他微笑地看着,心底却泛起一丝苦来。
苏落落已重整欢颜了。这个女人,虽弱,却也不全任由生活选择她,偶尔地、力所能地,她也尽力在选择生活。接起了刚才的话头:"你怎么可以说自己'自惭老丑'?"
她一双眼平静地看着他:"其实我觉得你很美啊。"
华年愣了愣,他没想到,居然有一天,会被一个女人称赞自己很"美"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