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刚觉有那么意思了，他却又加了一句：“咱们宣传队的同学该聚聚才好。”说罢，一蹬车，走了。

小妞背后恨她恨得要死，骂了她足有一千声“破鞋”当面却又有畏着。她能主动找上门来说话，还有一兴和得意。女人的心情是谁也不清的。小妞赶着告诉她，她哥和那个在一当兵，那人复员回来在工业局上班了…她却岔开了话问：“那天你穿的雪青衣让我看看，记记样吧。”小妞几乎受若惊，心想那样时新风的人儿居然会赏识她的衣，忙不迭地找了来，从此便将这件衣服视为最最珍贵的。她认认真真地画了几笔针法和样式，走了来，心里有了底。那人要在工业局上班，那么，每天上班，她只要换条，就能遇见他。果品公司和机关上班时间一样，她也知那人住家的大致方向。暗暗设计好了路线，便安心了。该说还是说，该笑还是笑。

他飞快地骑一段，然后便慢了下来，心里揣自己这一次击有无效果。她只是不动声，不即不离，十分地自然，比小时候稳重自持了许多，自然也更漂亮了许多。他看不她的心思。可他认准了，非把她征服不可。对她的心思不是这会儿才有的，早早的时候，在宣传队里，他就喜她了。只是当时并不知那是喜，只当是仇恨。他恨她傲气，恨她情，恨那么多男孩儿围拢她，恨她耍猴儿似的耍男孩。人都偎她，他偏不。人都争着和她相好，他偏偏连话也不跟她说。人家偎不上相好不着的人骂她婊、破鞋，他却也不附合。后来，队了，有时回家，在路上也看见过她几次，见她越来越俏，心里就有些想她的意思，常常到她可能走过的地方，等着看她。可他却绝不和她说话，他知上去说话会碰一鼻灰。就算当时好言好语地答应了，日后依然会倒霉。她实在太傲了，生生叫那帮没骨的男人坏了。再后来，到了队，到了该娶媳妇的年龄，尤其到了晓得留不下去要复员的时候，每个晚上，她都在前活动，闪着睛，说话似的；动着酒窝，笑似的；或者蹙着眉，骂人似的；撅着嘴，撒泼似的。有了她的影，别的女人全都黯然失，全都那么作假，那么虚伪，那么不男不女，再也动不了他的心了。他暗暗下了决心，非她莫娶。他心里明白，这女人很不一样，男人见得多了，得不稀罕了，所以要引起她的注意，就必得得和旁人不一样。再则，也必须打掉她的傲气和气。外面那些传说难辨真假，要是假的更好，要是真的，他究竟是在大上海呆了几年，外国翻译过来的小说看过几本，他可以作尚的牺牲。可是，她必得真正属他一个人。她的俊俏，她的情，全是他一个人的，只能供他一个人享用。唉，她真是俏得不能再俏了，撩人得不能再撩人了。为了日后的一切，他必得作好思想准备，行一场艰苦、持久，却激动人心的奋斗。真正是棋逢了对手。

可是，第二天在路上，没容她张，他倒一溜车溜到了她跟前，也不下车，只侧过车，一脚蹬着地，一脚悬着，说：“嘿，巧了。”他那帅样儿叫她怔了一下，心里也不由叹服：到底是去过大地方了。他的笑容很和蔼，也很情，可却决不是那么回事，她心里怅怅的。叫他抢了优势，又恨恨的。还有些措手不及，来不及拿招来，只得也很和气地笑：“可不，巧了。”

“在哪儿上班？”他问。

“果品公司。”她回答。

“我在工业局，组织组，有空来玩。”他抬起下朝前边。

她只得朝前走自己的路，望着新换的粉红衫大裙，觉得有委屈，简直想哭。

过了一天，上班路上果然遇到了他，她装作没看见走了过去。这一日，她穿的是一蓝裙白褂，她知，穿扮越朴素，就越能显她的艳。可是他并没有看见她，骑着车飞快地过去了，顿都没打一下。心里自然有恼，可是信心并没有受挫，相反，神还更抖擞了。她心里想，老同学多年没见路上碰到，说话是自然的，不说话反倒不正常，倒显得情，作，肚里有心事。她知，男女之间，太好了有事，太坏了，仇人似的也必有事，没事的，就该不好不坏，不不，不近不远。她策划着，明天在路上遇见，她要主动招呼。叫他觉得，他对于她很平常，老同学罢了。还显得他小气、张、有鬼、没经过大世面。还是去过大上海，见识过上海女人的男人呢！她抿着嘴儿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