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,呈排山倒海之势,你就感觉到了威慑力。
南昌听得见自己车轮的辐条声,咝咝地响,说明四周是静谧的。他驶进一条横弄,停下,抬起头向上喊了一声。不一时,门里传出楼梯的响动,差不多同时,门开了,走出叶颖珠。这是一个肤色黝黑的女孩,说她黑,是相对于上海的女孩子,那都是自得近乎透明。她其实是肤色深,也不透明,而是上了一层釉,就有了光泽。她的眼睛是带了梢的杏眼,眉和睫是浓密的,鼻梁很纤巧地向上翘,嘴比较大,也因为这一点,人们多以为她不够秀气,岂不知,就是这,使她生动起来。她的两个嘴角微微有点儿下陷,衬出脸颊的曲线,所以人们还是得承认,她是好看的。她的好看与舒娅的不同,舒娅是和谐,没有一处不熨帖,不舒服的。叶颖珠则是俏皮,不那么老实安分,色彩要重一些。听她的名字,叶颖珠,典型的小家碧玉,又是长在这安居乐业的街坊里巷,都有些不像她。可是,街坊里巷其实杂得很,是另一种蛮荒,也能生出野玫瑰。她是她们这一伙里,性情最活泼的一个,舒娅也是活泼的,是老实的活泼,她呢,就调皮了。这会儿,与南昌单独地面对面,她也变得老实起来,很文静地倚门站着,只是听南昌说话。并不插嘴。可是,忽然间,她一回眸,嘴角动一动,你就知道有什么心思在飞快地转着。
他们一个倚着门框,一个扶自行车,就这么说着话。谁家能像舒娅家那么开放,什么人都可以进出的,这就是新市民和老市民的不同。老市民门户都很严,小孩子哪里可以随便往家里带人的!连大人们都不轻易往来,你见这弄堂里有几个生面孔?叶颖珠身后的门半开着,偶尔会有个老头或者女人进到厨房,就朝他们看一眼。这一间厨房,起码有三至五个煤气灶,但白日里,尤其是早上,却冷寂着。上班的上班,上学的上学。上午十点和下午四点的光景,各有邮班来到,楼上就有人推窗问:珠珠,有我家信吗?“珠珠”这小名就像她了——珠珠从门框里走出去,仰头说“没有”或者“有”就将拿在手里的信朝上招一招,好像要扔上去的样子。这动作很妩媚,她脸上的笑也是妩媚的。信的事情交割完毕,她重新回到门里,倚在门框上,回复了淑女图,可方才那一瞬间,狐狸露出了尾巴。她是有些精怪的意思。南昌明知道和她并没什么说头,那个讨厌的小孩舒拉说的没错:“她们不会理解你”可是,南昌不需要她理解什么,南昌没什么需要理解的,他卸下了思想的包袱,很轻松。就是这,轻松!这些女孩子,一律使他轻松。他选择叶颖珠,是因为她是其中的一个。如果七月,还有小兔子,没有选择舒娅,他也可能选择舒娅,可现在,总不能大家都挤到舒娅的门下去吧。当然,选择叶颖珠,还是有一点特别的喜欢,只是自己不觉察罢了。但总的来说,少年人的聚和散,多是随机的性质,就像没有浸润性的液体,比如水银——外力之下,碎成齑粉,四下里乱蹿,相互间稍一触碰。立即合为一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