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场透雨下过，太再一，地就很暄和。老队长对杨绪国说，是锄黄豆的好时候了。于是家家打磨锄，安锄把，拾掇完，就下地了。李小琴扛了一柄锄，锄把上系了一条手帕，穿一件方领衫，一条齐膝的，脚上是一双白凉鞋，和了大伙儿朝南湖走。躺了这三天，她瘦了一些，白了一些，先前那活泼劲儿收敛了一些：稳重

再一日，天下雨了，没有活计，李小琴本想上街回家看看，可是见姓杨的学生不回家，她也就不回了，姓杨的学生去串门了，她本也想去串串，可是上懒得很，不想动，就找了几双手拆了，织一件线衣。门外有人走过，咯吱咯吱地踩着泥，梁上的燕呢呢喃喃，她心里空空的，不知将来会怎么样。她没有钟表，不知是什么时间，姓杨的学生总不回来烧锅，天却像是黄昏。她不知饥也不知渴，木木地坐着，那蜘蛛在墙角辛勤地织网，地上有细小的土的虼蚤蹦过去。她心里恍惚得很，像是得了病，便虚掩了门，躺到床上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梦里，杨绪国朝她笑着，还甩一指朝她一一，然后就有人开她的斗争会。梦醒之后，就发起烧来，她才明白，是真病了。这一日，天黑得特别快，家家上了门，没半声息了。

蹲在一条长凳上，披一件羊袄，直垂在凳面以下，看起来，活像一只鹞鹰。姓杨的学生见他来就起叫“大哥，回来啦！”他笑嘻嘻地应着。问那姓杨的学生吃过饭没有，活累不累，等等的问题，姓杨的学生就一一地回答。他嘴上说话，心里在揣测：“那李小琴究竟要将事情到哪一步？”然后又不安地想：“假如李小琴要将事情到那一步应该怎么办？”想到此，不由得一阵心，额角上的青也暴突起来。这时候，肩上坐的小孩了，姓杨的学生就立即将孩接了过去。他望了肩膀到前的一片漉，不晓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。老队长蹲在长凳上着烟袋，烟锅一明一暗，话匣里开始唱歌。

李小琴一病就是几天，没有下地。有人问起，姓杨的学生就说：“害病了。”那人又问“吃饭了吗？”姓杨的学生说：“吃了。”既能吃饭就不是要的病，人就不问了。最多隔一日再问一句：“吃饭了吗？”杨绪国嘴上不问，心里则想：李小琴怎么病了？又想。李小琴得的什么病？便暗自冷笑，笑过之后再想：李小琴竟然病了！觉得不可思议，又觉得其味无穷。他想作为一队之长，还是党支委派的团委书记，应该去看望和问，已经走到了门那一脚却很难踏去。一直到第三天上，他才在门将姓杨的学生喊来，问了几句。李小琴躺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，鼻酸酸的，直要落泪，心里幽幽地想：杨绪国对我竟然不存成见，我将他错看了。不由愧悔加。她这病本有一多半是心病，这时便觉得好些了。那姓杨的学生来，给她一手巾包韭菜饺，说是杨大哥给她的，还让她安心养病。李小琴又躺了一儿，便起烧开了锅，煮了一稀面糊，成一碗稀饭，就了韭菜饺，吃一透汗，上轻松了。第二天一早，就工了。

第二天，杨绪国怀着一战战兢兢的心情，工了。这一天的活路是撇大秫秫叶。几十个人拉开阵，一齐钻秫秫棵里，只听一片哗啦啦的声响，秫秫棵将人全埋住了。青青的叶摆着，太在秫秫上很远地照耀。隐隐约约传来笑声与说话声，转间又没了，只有一片秫秫的哗响。杨绪国心着，睛前一阵一阵冒着金星。汗在他的发茬里淌，沿了额角往下泻，刹那间，他满脸是汗，蓝的背心透了。他屏住声息聆听着四下里的动静，几十虫叽叽哝哝地叫，他忽然浑一机灵，似乎有脚步声朝他过来，一只癞蛤蟆被他辗死在脚底了。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撇着秫秫的老叶，青青的叶在他前漾，日在很远的天空悬挂，天上没有一丝云彩。他忽然迷了方向，在秫秫地里胡走起来，直到发现面前的秫秫棵已经撇清了老叶，才明白自己是走了。再想回到原先的地方，却又找不到。他趟似的哗哗在地里走着，用手分开秫秫棵，自己也不知是到了什么地方。这一日，李小琴好像躲了起来，始终不让他看见，他只是听见有人说，那姓李的学生很会撇叶，还听人叫她一起回家。心想：她是玩的什么把戏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