洁的睡眠。他的肋骨在她柔软的肌体上如履带一般高唱着进行曲碾过。她慢慢地苏醒过来,怀着新鲜的勃勃的精力。他长长的颈脖像鹅颈一样绞着她的脖子,她险些儿又要昏厥过去,她只好求救道,你、你,你,你,你啊!她心里没有爱也没有恨,恨和爱变得那样的无聊,早被她远远地抛掷一边。她终于挣扎着翻身而起,勉勉强强得胜。她两手平抚着他历历可数的肋骨,肋骨“得啷啷”地从她手心里捋过,犹如一排出色的琴键。她便歌唱着:呵,呵,呵,呵嗬!她将他从头抚到脚,他是那么的长,她抚了许久才抚到尽头。她的娇嫩的小手在他身上作着漫长的行军,岩浆在地下奔腾。她烫出了手汗,湿漉漉的。她的头发梢在往下滴水,一缕一缕粘在了她的额上。春天过去,夏天到了。然后是播种的季节。
他们的身体热烈地交战,最终合二而一。他们不知道这身体谁是谁的,于是一同高叫:呀,呀,呀,呀!生命如水在体内交流,发出响亮的咕噜噜的水声,翻滚着洁白如雪的泡沫。他们幸福得不知所措,反倒哑然无声。过了很久,他们才一同喘息道:这可怎么得了!这可怎么得了!那一股亡命的激情逐渐过去,缓缓地唱着副歌。他们懒懒地微笑着半闭了眼睛,喃喃地说:真困啊!睡眠变得无比的美好,黑暗温暖地守卫着睡眠。他们半睡半醒地香甜地咂嘴,互相往怀里钻着,抚慰着自己。他们手指头勾着手指头,时时不分离的样子。然后他们又一同冻醒,不知不觉中,门外刮起了雪珠,沙啦啦地从门前地上扫过,天地是灰白色的。
他在夜半两点钟的光景摸回了自己的家,不等他敲门,门已自动开了。堂屋桌上点了一盏油灯,父亲和女人坐在门前,已经等候了他两天两夜。父亲见他回来,长叹一声,起身回了后屋。细瘦的身影,跄踉地穿过后院。他倒头就睡,女人则啜泣着开始和面,黄盆当当地轻响,又有擀皮的声音,擀面杖轱辘辘地滚动了。女人擀了皮子,就一只一只地捏起饺子。韭菜鸡蛋的肉馅已经调好了两日,只等他到家就让他吃了好上路。俗话说:起脚的扁食落脚的面啊!女人流着眼泪,仔细地捏着饺子,将半圆的饺子边捏出整齐的花辫。他只来得及想一句:好歹是到家了,就人事不省地睡去了。
第二日,他吃完两碗饺子,嘴还没抹一下,庄子里就骚动起来。有一辆吉普车从城里直开而来,走下两名公安员,将杨绪国带走了。
小岗上是个仅二十来户人家的小庄,在一个低低的小岗上,便这么叫了。前后二三行台子,十几二十座土坯房,有几棵枣树,还有一棵槐树。槐树开花时,一庄的小孩都来用竹竿子打槐花,打了后交给大人,好炒鸡蛋吃。小岗上同另两个稍大点的庄子,合成一个大队,自己就是一个生产小队。三个庄子之间相距各有三四里、四五里,数小岗上最远。傍晚的时候,放学的小孩赶了自家的黑不黑,白不白的小羊找草吃,站在岗上,望了下边的大路和大路上走的人,就“噢噢”地乱喊一气。这时候,日头渐渐地落了,下面的大路成了一条金光大河。小孩看呆了,张了嘴呆呆地站着。望着那红球滚啊滚的,直落下河那尽头。然后他们就唱着歌儿下了岗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