商店里穿进穿出,最后来到新亚饭店三楼,在靠窗的桌子前坐下了。他们静静地坐着,等待上菜,偶尔交谈几句,不交谈的时候,便显得格外的默契。吃完饭后,他们四人就分手了,阿康和那女孩去,平头送米尼回家。
此后,这种四个人的游戏又有过一回;然后,有了一段不聚首的日子。他们各管各的,米尼不晓得他们在干什么。后来,平头又邀她出去了,这一回只有三个人,那第三个人从未见过面,平头介绍说是他的一个朋友,从外地来的。他们三人坐了一会儿,平头就说有事要先走,请米尼代他好好招待朋友。她跟那朋友来到他住的一个旅店,一进房间,那人就要动手,心急火燎的,米尼拗不过他,他的样子也使她起性,两人过了半夜。分手时,那人在米尼口袋里塞了几十块钱,说给她买夜宵吃的。米尼淡淡一笑,心里全都明白了。下一回遇到平头时,两人绝口不提上回的事情,僵僵地走了一段路,待到平头要与她上床时,她说:你既要赚钱,就当节俭一些,少吃一些,多卖一些。平头脸色一变,甩头要走,米尼却又把他拉住了,说:开个玩笑罢了,我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。平头站住了,米尼又笑道:再说我也不好光吃白食的,怎么也要付出劳动,按劳分配嘛!平头又变了脸,米尼赶紧又安抚住他,平头这才没走。两人虽说过了一夜,却走过场似的,没多大意思。以后也就淡了,而从此,两人间就建立了另一项密约:只要平头来个电话,两人就在某处见面,等第三个到场后,平头就退出。还有几次,平头连到都没到,只说好时间地点,由米尼单独赴约。这个女人的精明、冷静,遇事不慌,使平头很放心。而米尼从此也明白了,平头究竟是靠什么为生计的,那么阿康呢?她有时候这么想。
有一次,她曾经问过平头,阿康是不是也做这种事情。平头反问道:哪一种事情?米尼说:就是这样的事情。平头微笑不语。过了一会儿,他说: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,我们应当团结。在有一次她和平头之间气氛比较融洽的时候,她还问过他:他第一次来找她时,阿康是如何授意的。平头起先不肯说,米尼就冷笑道:其实我也不必问的,这是很明显的事情,就是请客和回请一样的勾当。平头就说:并不是那么回事。那是怎么回事呢?米尼追问。平头想了一会儿,说:告诉你也没什么,你是个聪敏人,样样事情都瞒不过你的。原来,阿康与他成为好朋友以后——阿康与他成为好朋友既可追溯到很远,也可说是最近的事情,阿康把他自己的经历都告诉了平头,很沈重地说他感到对不起米尼,说到这里,平头转脸对米尼看了一眼,说:阿康其实待你不错,这个我最知道。米尼勉强笑道:我倒不知道了。平头继续说,当阿康说了他对不起米尼以后,又说:现在什么也无法挽回了,只有一条路。平头问什么路,阿康说,假如米尼也另有一个男人的话,他良心上才可平静,米尼就冷笑。平头说:你不要冷笑,阿康这样想是对的,这样你们就平等了,谁也不吃亏了。米尼说:然后你就担任这个任务了?平头笑了,说:米尼你的嘴真是刻薄,不过,我也正是喜欢你这个。米尼冷冷地说:不需要你喜欢。平头直管自己说下去道:老实讲,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,是很失望的。你不年轻了,也根本说不上漂亮,你知道,在上海这个地方,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是很多的。我觉得和你在一起,又浪费钞票又浪费青春,我是看在阿康面子上的。阿康是个聪敏人,你也是个聪敏人,我喜欢聪敏人。后来,我就服你了。谢谢,米尼说。你不相信我?平头忽然说,语气里流露出一种少有的委屈,不由使米尼心软了。当时,是一个闲暇的夜晚,米尼和平头躺在亭子间的床上。这个亭子间,米尼和阿康平均分配使用的时间,至于在里面做些什么,他们彼此从来不问,也很少照面,常常是由平头在中间传达意见。这晚他们只稍稍做了些那类事情,然后就躺在各自的枕上说话。他们说了很多,平头甚至还说了些他自己的事情给她听,他说他这三十多年里,在少教所,劳教农场,监狱,拘留所的时间,前后加起来倒有一半了。他从这些地方进进出出的,门槛都快踏平了,他给米尼看他头上的伤疤,还有手腕上手铐留下的痕印。米尼说:你这家夥,终有一天会死在枪口下的。他有些得意地笑了。米尼又说:阿康跟了你要倒楣的。他反驳道:不见得。你也要使我倒楣的,米尼再说。你这样说倒叫我没有话说了,平头说。为什么没话说呢?米尼问。平头先不答,停了一会儿才说:我觉得你们其实并没有什么损失,你想想,女人总是要嫁人的,总是要跟男人的,现在不也是和男人在一起,不过数量上多一点就是,好比是批发改零售罢了。你跟了一个男人要烧给他吃,洗给他穿,你还要上班赚工资,养了孩子自然也是姓他的姓,一样陪他睡觉,你能不陪他睡吗?而现在,反过去,男人买给你吃,买给你穿,你说哪样合算?你不要冷笑,我说的是实话。你看,这两种价格的差距是多么大啊,这是多么不合理的事情啊!这是必须要改革的事情。被他这一番道理深入浅出的一说,轮到米尼没有话说了。所以,平头总结道,你不应当恨我,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,你要有主人翁的精神,要有当家作主的精神,要把这条船看作是你自己的船,当然,我们会有许多倒楣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