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夜里，他们无数次从梦里哭醒，然后哭着，再又哭着睡去。他们疲力尽，又神发，然后，就叫了。他们这才惊醒过来。赤地坐在糟糟的粉碎的芋片堆上，慌张地面面相觑。屋里渐渐地发白，早工的脚步已在村上响起。窗外岗下的大路，辚辚地走着大车。

“你是敲诈勒索的无赖！”

“你害得我才苦哪！”

“你是勾魂的狐狸，迷心窍的妖！”他磕着她的说。

“你这个挨抢儿的！”她低声骂，却禁不住用嘴迎住了他的嘴。两人扑通一声倒在红芋片堆上。新鲜的还没晒的红芋被压白的，沾了他们一。他们在刹那间脱光了衣裳，赤条条地相望着。望了一会儿，他忽然将起来，将她掀翻在芋片堆上，用赤脚重重地踢了她几下，哭了：

，却躲不开。他将她的两只胳膊捉住了，用嘴轻轻地咬住她的额、鼻、嘴、耳朵、颈脖，就像一只大猫逮了只小老鼠，不忙着吃它，先同它耍一会儿。她咬牙切齿地骂：“我告诉你听，街上抓了几个污学生的犯人，正等着重判，最轻也是个缓期执行。”

“你这妮害死人啦！你是要我活也活不成，死也死不了啊！”她也不相让，还了他好几脚，也哭了：

这一日，李小琴慌慌的，给秫秫间苗，壮的锄掉，弱的倒留下了。脸一阵青，一阵白，人还微微地哆嗦。问她是否有病，要有病趁早回去，蒙睡一觉，发一透汗，许就好了。李小琴差儿应了，可一想要是装病，回保不住有人来瞧，不如撑过了这一时安宁。就说并没有什么病，不过是切芋片熬了夜，欠觉了。人们就问她如何打红芋的，她一一告诉了，人们又夸她会过日，像个乡里人了。她勉笑：“劳心明日给说个婆家，就正式扎了。”一时上大家都乐了，说，这才发现小李会开玩笑，还只当她是个老实的孩哩！她暗暗冷笑。人们纷纷逗她，希望她说更有趣的话来，她却又沉默无语了。这一天，日走得特别地慢。慢慢，慢慢地朝西挪，李小琴抬望了有一百回日，心里焦躁：这一日是过完过不完了？心里再急躁，面上还得和和平平的，免得人们老要问：“有事吗？小李。”心里烦得不得了，嘴上还要和和气气地应酬：什么事没有，好好的。千难万难，千不易、万不易，终于熬

“你这个女贼！”他哭。

“赶走吧！”他们一起说。这时候，门却拍响了，有人在喊：

“工了，小李！”

“你是剪径的盗，越货的土匪！”她拍着他的嘴说。

“走不了啦！”他们惊恐地互相望着，她一把将他推起，搡里屋，小声说：“别声，躲过这一日，黑天就走。”说罢，又从床肚摸个破瓦罐，给他作盆，便赶忙地穿上衣服，了屋去，将门反锁了。

“你这个男盗！”她也哭。

“你是卖蒙汗药的黑店！”

他却笑：“那我可是舍生忘死地来找你不是？”

两人一个站着，一个躺着，哀哀地哭，心里想着：这可怎么得了，这可怎么得了啊！然后他蹲下，她抬起胳膊去拉他，两人顿时抱成一团，哭得死去活来。他们边哭边抚摸对方，边哭边，在芋堆上打。新鲜的芋片被他们碾碎了，满屋里散发着浆的甜味儿。他们浑沾满了甜，就哭着互相添着。他们哭得肝都痛了，心里却渐渐欣起来，激情在他们内如如涌，拍击着他们的膛。他们膛起伏，气吁吁，泪如断了线的珠，一串串地落下。他们哭泣着互相埋怨，又哭泣着说些吓人的情话：

他们激动不已，在来临的那一刻号啕地大哭，将梁上的燕惊得四下里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