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变得多么两样,她向来是最冷静和最谨慎的啊!米尼和她的同学们在车站售票处分了手,因为她们再不愿意和男生们一起活动了。米尼的决定激起了她们的反感,这反感一直蔓延到男生们的身上,她们忽然以一种严厉审慎的态度看待他们,使他们很茫然。而米尼却浑然不觉,这更使她们生气了。直到她们分手的那一刻,她们才稍稍缓和了态度,对米尼说:要不要给你家打一个传呼电话,说你过一天回家。米尼说:不要了,他们本来也不晓得我哪一天到家。趁着时机,她又向一位同学借了五块钱,说好到了上海就还。然后,她们互相道了再见。同学们看见米尼背了两个旅行袋,站在一群陌生的男生里面,那样矮小和邋遢的样子,忽然就有些可怜她,并且为她感到忧心忡忡,不由共同地说道:米尼,你要当心。此时此刻,米尼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寻常。她们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突然的分手,使她心里生起一种不安。她笑着说:不要紧的,一到上海我就找你们玩。她们说着“再见,再见”地慢慢分开,朝不同的方向走去。终于,彼此走得看不见了。暮色降临了,黄昏的天光照耀着石块嵌拼的街道,又逐渐暗淡下去。男生们说着他们自己的事情,使米尼意识到自己是局外人。她有些孤单地走在他们旁边,有一霎那,她甚至问自己是不是应该留下来?可是她紧接着鼓励自己,她应当积极起来,掌握主动。她渐渐镇定下来,跟随他们走进一个饭馆,在角落里占了一张方桌。为了表示自己不是那种吃男生白食的女生,她率先建议道:我们每人出一块钱合起来付帐,多退少补吧。男生们则说:不要你插队的妹妹出钱,阿哥我们请你。听了这话,她知道他们还是欢迎她的,心中不由十分欣喜,思路也开阔起来,渐渐参加了他们的谈话。她耐心地听着他们说他们的事,又将她知道的事告诉他们。她描述某件事情生动与诙谐的口吻,叫他们很喜欢。他们觉得这个女生,虽然不漂亮,可却很有劲。她有一种制造气氛的本能,使得人人都很高兴。阿康由于和他们太过稔熟,不那么新奇,削弱了魅力,便被冷落了。而米尼见自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,又因没有别的稔熟的女生在场,起到监督的作用,便更加自由开放,无拘无束,发挥得越来越好。他们吃过了饭,又去看一场《列宁在一九一八》。男生们抽烟,米尼吃瓜子,哔哔剥剥的,心里觉得异常快乐,却又隐隐地有一点不足,有什么不足的呢?电影院里洋溢了一股挟带着葱蒜味的烟味,水泥地湿漉漉的,沾着瓜子皮。阿康坐在另一边,与她隔了一条走廊。由于喝了酒,白皙的脸庞变红了,龙虾似的。他默默地抽着一支香烟,后来,电影开场了。
晚上,他们在车站附近一家“人民浴室”过宿,男生们住男浴室,米尼住女浴室。她睡在躺椅上,听里面淋浴的龙头,滴滴嗒嗒漏了一夜的水。浴室里通夜开着灯,夜半还有人住进来,又有人起来出去。米尼迷迷糊糊的,梦境和现实交织在一起。她一会儿以为是到了家,一会儿又到了火车站,天漆漆黑的,车灯雪亮地驶进了站,汽笛长鸣。一列火车过去,房子微微震颤起来,铁轨当当地响。有一会儿,她以为自己发了寒热,昏沈沈的,嗓子里乾得冒火。她头顶嗒嗒的滴水声,使她急得没办法。多年以后,她还会来到这家“人民浴室”那时候,她简直认不出这个破烂不堪的浴室了。那是一个冬天,她穿着一件一九八七年的上海很流行的裘皮大衣,长过膝的。她站在一片泥泞脏的湿地上,因为是一个化雪的午后。人们洗完了澡,红着脸膛蹑着手脚,踩着水洼里几块砖头走出门来。朽烂的墙脚下,堆了煤炭,风一吹过,就扬起黑色的尘屑。只有当一列火车经过,路面被微微震颤的时候,她才依稀辨认出了一点这一个夜晚的遗迹。这一个夜晚很漫长,灯光彻夜照耀,屋顶下飘浮着永不消散的水汽。忽然一阵铃声,有粗壮的女人裸着小腿进来,叫着:起来了,起来了!米尼揉揉眼睛,坐起来,女人冲了她说:起来,起来,澡堂要营业了。她赶紧穿衣下床,匆匆梳洗完毕,拿了自己的东西走出了澡堂。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,男生们早已聚集在门口,问她怎么睡得这样晚,澡堂里的觉有什么好睡的,不如回上海去睡了。她揉着酸涩的眼睛,有些笨嘴笨舌的,她想:这是几点锺了?懵懵懂懂地跟随了他们去吃早饭。他们走在蚌埠的大街上,两边的商店还没开门,他们辛酸地笑道:他们现在变成乡下人啦!阿康便鼓舞道:这叫作英雄落难啊!大约昨天睡好了,阿康精神很饱满,脸色更白皙了。米尼也渐渐地清醒过来,只是呵欠不断。大家越笑,她的呵欠越厉害,阿康就说:她是装的,她装得多么像啊!她扼制不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