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转跑过了一条路，又跑过了一条路，找到一个公用电话，给小芳爸爸打了一个传呼电话。等待回电的时候，她心得极快，一会儿想：小芳爸爸会不会不在家，一会儿想：小芳爸爸如果在家会不会来回电？要是他不回电怎么办？她心急如焚，站也站不定。她想：怎么这样长的时候还没有回电呢？要不要再继续等下去？她每过一会儿就要伸去，看看电话机旁边的锺，那锺就像停了一样。她再也等不下去了，她觉得不可能有回电了，她还怀疑传呼电话的人本没有去传呼，这人往往是很懒的，总是要等积压了一大叠传呼条，才一家一家去传。想到这里，她就觉得她等了那么长时间都白等了。她离开了公用电话，朝回跑去。她想，她应当跑到她们堂所属的那一个传呼电话间去，如果小芳爸爸来回电，一定是在那里给她打电话；如果电话间里的人本没有去传，她可就对他不客气了，她认识那人，是个社会青年，瘸。她还没等跑传呼电话间，就一看见小芳的爸爸。

他们两人来到一个合作堂，要了两碗小馄饨。米尼一直在泪，说不话来。她一边哭一边吃着小馄饨，直至一碗馄饨吃完，才渐渐止了泪，说话来。起先，她因为不知该从哪里开，她说得很，常常叫人摸不着脑，甚至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，就停了下来，心里茫茫然一片。可是小芳的爸爸十分耐心地等待着，很风趣地鼓励她，说：讲错也不要的，可以重讲。她不禁破涕为笑，慢慢地镇定下来，将事情从至尾叙述了一遍。她既是说给小芳爸爸听，也是说给自己听。这是事到如今，她第一次的，将事情前后顺序好好地理了一遍，她暗暗吃惊：难这真是发生在我上的吗？这怎么能够叫人相信呢？离开乡村的那一个夜晚竟还这样清晰，三星从上逝，那一幅情景好像梦境似的，而她现在究竟到了哪里？

米尼好不容易将饭咽了下去，回到小房间里，直想哭。她觉得她非常孤独，她甚至开始想家。这时候，她发现她离家已有一个足月了，她想，家里该怎么找她啊；接着又想：这个月的生活费她还没去向阿婆领呢！想到这里，她的泪慢慢地回去了，她又镇定下来。她决定回一次家，要了钱，再把她的衣服拿过来。不知不觉中，冬天已经过去，棉袄就要穿不住了。

这一天下午，米尼决定回家了。门时，阿康的父亲正在对面报栏看报纸，米尼本可以过去同他说一声，可是为了赌气，就谁也没告诉，兀自上了无轨电车。电车越来越驶近她所熟悉的那条路，街上走的行人分明是她不认识的，可却叫她觉得很亲近，她想这是什么理呢？到站了，她下了车来，越往自家的堂走，脚步越迟疑，走到堂的时候，乾脆停了下来。她想不这一个月里，家中会发生一些什么，因为想不，就非常害怕回家。她希望这时候堂里能走一个她认识的人，好向他打听打听。可是待到堂真有人走的时候，她却赶地走开去，躲一日用品商店里。堂里走的人，是住在她家楼下的小芳，她想起了小芳的爸爸。

夹时，究竟是一什么样的心情呢？这个念缠绕着她，使她刚刚平息下去的心情又动起来。她上起了一层疙瘩，觉有一无形的危险正渐渐近，她手脚冰凉，在衣袋里地握成拳，加快了脚步向家跑去。到家的时候，阿康的父母已经吃过了晚饭，收拾了饭桌，将一张白报纸铺在桌上，研究裁剪的技术。两人很专心地拿了一件旧衣服，在白报纸上比来比去，听她来，就问她到什么地方去了，以后去应当打声招呼。她心想：你们怎么也不问我吃过饭了没有？嘴上却并没有说什么，走到菜橱那边，准备挖一碗冷饭开泡泡吃了。可是一转念，返拿了一只，开了油锅，炒起了炒饭，心里说：我才不跟你们客气呢！她觉到背后有两双睛在看她，故意手脚很利落的，还切了葱，菜刀清脆地剁着砧板，当当作响，油锅劈劈啪啪很快地爆着，房间里霎那间充满了香味。她盛了满满一碗，走到他们跟前，在桌边坐下，说：裁衣服啊？阿康父母本是为了消遣，对裁剪实是一窍不通，让她见了他们的笨拙，便十分窘迫，喃喃：不过玩玩罢了。米尼就说：这个，我可以教你们的，然后又加了一句：别的就要你们教我了。他们不晓得回答什么才好，将桌上的东西收拾起来，默默地坐着，听她很有滋味地嚼着炒饭。

这电话间是设在一条堂，旁边有一个老虎灶。前是繁华的路，汽车开来开去，喇叭哒哒地叫。小芳爸爸站在电话间视窗外面，一只手指在耳朵里在打电话。他好像刚从床上爬起来，上了线压发帽，没穿棉袄，只在线衣外面了件棉背心，脚下是一双拖鞋。米尼用手堵住嘴，泪了下来，她想：现在这世界上，小芳的爸爸是她最最亲的人了。

两个女人穿着脏的白衣服，一胖一瘦，在揭了锅盖的炒面跟前说话，黄煎煎的炒面在午后光下发油腻的亮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