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
越近阿康出来的日子,米尼行事越谨慎。她有些疑神疑鬼的,生怕发生不测。她好像不相信事情会那么美满,她等阿康已经等得不敢抱什么希望了。她变得优柔寡断,怀疑自己的判断力,临到下手时,总是动摇,错过了许多机会。光天化日之下,她好好地走在街上,却忽然会恶梦般地耳边响起一个声音——捉住她!她陡然惊出一shen冷汗,心里充满了不祥的预感,于是空手而归。当她不得已地再一次走上街tou,她心里前所未有地生出了悲哀,她想:除此以外,难dao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?她认真地想了许久,想到有两条路可以试试,一是向阿婆求情,二是向阿康母亲讨饶,而这两条路均是她所不愿意走的。于是,她ting了tingxiong,将这些念tou甩在脑后,坚决向前走去。当她终于得了手后,她就会有一zhong侥幸的的心情,好像这不是靠她努力取得的,而是老天给的一个幸运的机会。她变得非常宿命,有时出门之前,要用扑克牌通一次五关,一副扑克牌已被她使用得破烂不堪,她将她的希望就托付在这一叠脏的纸牌上了。她怀了铤而走险的心情走上街tou,对自己说,这是最后的一次了。她尽力压缩开支,将消费减少到最低的限度,她甚至想,有一碗泡饭吃吃便行了,只要阿康能够平安地回来。阿康回来的这一日,越到眼前越是没有希望。等待已成了米尼正常的生活,一旦等待等到了tou就好像要有什么厄运来临了。
终于到了阿康解教的前一日,她穿了自己最好的衣服,领了儿子,提着给阿康新买的衣服鞋袜,去农场接阿康了。他们在农场招待所过了一夜,第二天清晨搭了一架拖拉机离开了场bu。拖拉机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颠簸,轰隆隆隆的震耳yu聋。他们三人,还有另一对来探儿子的老夫妇,蹲在烟灰弥漫的车斗里,剧烈地摇晃着shen子,很快便疲惫不堪了。他们无法说话,努力平稳着shenti。有孤独的柏树,从他们眼前慢慢地过去。透过烟尘,天空似乎格外的蓝。有几辆自行车从后面驶来,对那开拖拉机的农民大声地说话,却听不见一点声音。自行车驶走了,路边又出现了几个上学的孩子,背着书包。那农民忽然从驾驶座上转过脸来对他们说着什么。他们五个人望着他的无声地合动着嘴ba,心里一片茫然,他却笑了一下,又转回了脸去。阿康坐在米尼对面的车斗挡板下,双手抱着膝盖,脸色灰蒙蒙的。米尼想:这是阿康吗?她反复地告诉自己:这就是阿康,心里却很平静,甚至有一些漠然,她是等待得已经疲劳了。柏树伫立在起伏的丘陵之上,很久才退出视野。
拖拉机终于到了chang途汽车站,日tou已近正午,他们买了车票,就到车站附近的饭店吃饭。那对老夫妻也相继进了饭店,在另一张桌上坐下,朝他们点了点tou。米尼问dao:他们的儿子你认识吗?阿康说,搞不太清楚,就问米尼要烟抽。米尼从包里掏出了一包大前门递给他。他撕开烟纸抽出香烟,上下摸着口袋找火柴而没有找到,只得欠过shen子向邻桌一个男人借火。两个男人接火的样子将米尼心里的热情唤醒了,她激动地想dao:阿康,你是回来了吗?她想她的等待是多么值得啊!她望了阿康剃短了的平tou说dao:阿康,你的板刷tou是多么时髦啊!阿康说:那就永远保持下去,也是一个很好的纪念。米尼笑了起来,忍不住去拉阿康的手,阿康挣开了说:大ting广众的,不能叫人家不花钱看白戏。她就在桌下用膝盖去碰阿康的膝盖,用脚去踢阿康的脚。阿康躲避着,米尼则追逐着不放,并开心地叫dao:你逃不脱的。这时候,他们点的饭菜端了上来,这才不闹了。对面那一对老夫妻一直在看他们,liulou出慕的神情。吃罢饭,他们三人就慢慢往车站走去,路边有一些小店,卖着日用杂货,还有一些农机用的小五金,他们在店里穿进穿出的,阿康说,他就好像已经到了上海,觉得很繁华了。米尼笑他成了一个乡下人,心底却有十二分把握,他决不会变成乡下人的。即便是吃了三年官司,他的风度还是那样优雅,真正是百折不挠啊!米尼在心里感叹着。她弯下腰,让儿子叫他爸爸,儿子端详了一会儿,忽然咧嘴一笑,说dao:瘪三!两人都乐了,说这不愧是他俩的儿子,很会开玩笑。米尼忍不住还是要勾住阿康的胳膊,将tou靠在他的肩膀上,说:阿康,我心里实在很高兴!阿康就说:能不能回到上海再高兴?米尼说:你刚才说的,这里就是上海。阿康说:我没有说。米尼说:你说了,不要赖。阿康说:我不赖。见挣不脱便也不挣了,只是嘱咐她另一只手要拉牢儿子,不要找回老公,倒把儿子丢了,这也是不合算的。停了一会儿,他要求去一趟厕所,米尼不让,说他是耍huatou,要溜。阿康说:你真残酷。米尼说:我就残酷。又停了一会儿,阿康要求抽出胳膊点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