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。是人粪,鸡粪,鸭粪,在太阳下发酵的酸气味。还有草木灰,柴历,灶灰的气味。娄头里的臭水气味也传过来了。燕子呢,高高低低地飞着。总是这时候,大燕子教小燕子学飞。要从新街下到土路,转进去了。张柔桑是在下路的一边,秧宝宝则在路的对面,所以就要穿过新街。街上正行驶过来几辆车,秧宝宝很性急地要从车辆是间穿过去。车速很快,一辆桑塔纳几乎擦着了她的脚后踢。张柔桑忍不住大叫起来:当心,夏静颖!
秧宝宝气吁吁地跑到路这边,终于和张柔桑面对面站着了,两人都被方才的一刹那吓住了,心慌得不得了。秧宝宝嘴硬地说:怕他!张柔桑说:只差一点点呢!两人就这么说起话来,一同下了路,走上了一排山墙下的小路。然后,昆接着,她们又沉默下来。在她们分开的这段日子里,许多事情改变了,她们不再有共同的语言。到了一个岔路,这两个昔日的好友,客客气气地分了手,向自己的村庄走去。这时候,秧宝宝已经看得见老屋外面的水杉了。
她走上村道,走过小桥,桥下堆放着白色塑料泡清洁块,几乎壅塞了河道。此时正是沈娄最寂静的时刻,在外面上班的人没回来,田里做庄稼的人也没回来,放学的孩子呢,还在回家的路上野呢!有一个女人在埠头洗东西,应该看见秧宝宝了,可并没有与她招呼,兀自洗着。又有一个鹅娘迎面过来,伸了了脖颈,步态很优雅,没有给秧宝宝让道的表示。秧宝宝只得让它。刷了石灰粉,立着水泥柱的新楼房的廊下,也有几个女人,伏在竹匾上,挑拣着菜籽。秧宝宝从新楼旁边过去了。新楼后面是一块空场,散落着稻草麦草,几只鸡在草里面刨抓着,弄得一头一身的灰土。空场周围,立着几处旧院,早已人去屋空,只余下残砖断垣,眼看着就要趴下。在这些空院之间,立着秧宝宝家的老屋。
由于老屋四周的一圈水杉,老屋就显得有生气了。太阳光斜穿过水杉笔直的树干,照着院墙,剥落的院墙变得色彩斑斓。树冠葱茏地绿着,围护在院墙上方。天呢,是翠蓝的,停着一些云朵,在水杉顶上一二尺的地方。就在秧宝宝走到跟前的那一时刻,老屋忽然又换了一种颜色,变成一种统一的姜黄色。好像是太阳走动的结果,光线变换了角度,将其中的黄全盘倾出,连秧宝宝也染上了这姜黄的基调。她推门进去了。
公公!她喊道。没有人答应。院子里没有人,晾衣绳上搭了公公的一件蓝布衫,石登上有公公的两双鞋,一双跑鞋,一双套鞋。几只鸡在啄食。她看见屋檐下,爸爸钉的鸽乱,门掉下来了,露出里面藏着的一些说不出来历的东西:一个干瘪的南瓜纽;一颗花石子,上面有着天然的水波纹;一个式样精致的小药瓶。她茫然四面看看,院里的石板地裂出一些新的纹路,里面长出草来,这时,也是姜黄色的。她站了一会儿,走进屋里的穿廊。穿廊左侧,他们原先住的房间上了锁。穿廊的板壁上有一面窗户,望进去,只看见房间中央有一束阳光,翻卷着金黄色的絮状物。大床上的夏布帐幅,静静地垂放下来,婆娑透出床后面依墙而立的大橱。这个大橱变得神秘起来,好像藏着许多幽暗的历史。秧宝宝有些害怕地离开了窗户。右面的房间开着门户,在堆放的杂物底下,搭了公公的一架竹床。有一只白木的沙发坯子,翻下来放在了床边,上面铺一张席子。另一边的旧方桌上放了公公的茶缸,半导体收音机,半封绿豆糕,是公公坐着享福的地方。秧宝宝走过厨房,厨房更黑了,简直像一个大黑窟。各样的柴草堆放了半间房,墙壁上更是黑上加黑,灶头也黑了,几乎看不清里面的东西,只听见苍蝇嗡嗡飞翔的声音。然后,就走出了穿廓,秧宝宝看见了公公。
后园里,一地的瓜蔓藤草中间,公公正在扎一个葫芦架。缀了葫芦的竹枝架倒在公公的身上,绿油油的叶片将他的身体全覆盖了,只露出一个头,头顶上冒着汗珠。秧宝宝下了台阶,脚踩在厚厚的藤叶上才发现,豇豆架和番茄架都倒伏在地上,南瓜藤漫无秩序地爬开了,不时结出一个南瓜。在藤叶的缝隙里,伸出狗尾巴草毛茸茸的穗子,还有几株月季,开着粉红与粉黄的花朵。秧宝宝跑到公公跟前,从相反方向抓住竹枝架,拉正过来,让公公腾出手缚牢它。多出一双手,公公灵活多了,也有了力气。他一脚踩住葫芦架的底部,另一脚后蹬,拉了一个弓步,手在葫芦叶底下飞快地活动,一边在嘴里发着力:格贼娘养的贱胎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