衬托着青草,白萝卜花,灰绿的河面,河对面,远处的黛色的会稽山,两个孩子一下子怔住了。她们停止了疯闹,悄悄地走近去,她们不懂她的意思,怔着。女人没得到回答,微笑着复又回过头去。她们有些怯生了,站住脚,再不敢往前去。那几个女人,有年老的,有年轻的,还有一个小孩子,也拿了一把小刷子,在大人肋下钻来钻去,给木掾与横架的接缝处填着黄漆。她们并不交谈,很安静地做着活。阳光从河面上斜过去,河水显得清澈,甚至有了薄薄一层粼光。女人们的脸都显得安详与和善。木架上漆过黄漆的部分就像罩上了阳光,未漆到的部分则像罩在阴地里。
终于又凑上前去,不是说过,蒋芽包是一个特别的小孩子吗?她走上前,悄声喊方才问她们话的女人,她喊她:姐妹!姐妹回过头来,笑容更加和善了:做什么?这是什么?蒋芽儿点点她们手里的活,问。姐妹告诉她,这是在盖一座教堂,兄弟姐妹们集资二十万,其中一万,去萧山请了一个设计师画的图样。那姐妹并不嫌她们是小孩子,很耐心地向她们解释。又告诉她们,那里原先就有一有座教堂,她朝身后地方指了一下,大约有一百年了,破败得不成样子,对上帝很不敬的,这次,终于下决心推倒重新翻盖。教堂造好了,他们就要去萧山请牧师来布道,到时候,两位小妹妹,也来听啊!顺着她的指点,蒋芽儿和秧宝宝离开河岸,向南走了一百米,一片旧平盲文中间,果然有一个工地。石头墙基打好了,红砖砌到齐腰处。工人们正歇息,坐在砖石堆上吃面。一个临时搭的灶屋里,两个女人在灶上忙着,大锅里蒸腾出热气,遮住了她们的面容。
这是一桩奇遇。过后,她们想再去找那座施工中的教堂,看看它是否完工,完工了又是什么样子,可就是绕不到那里去。而在寻找它的路上,又会有新的奇遇,吸引了她们的注意。
有一次,她们走过镇北角的一领水泥桥。桥当中放了一把竹躺椅,椅上坐了一个老公公,摇着一把蒲扇,很热情和她们打招呼,要她们留在桥上玩玩。她们说还要到别处去,老公公就说:玩一会儿再去,玩一会儿再去。她们只得站在老公公身边,听他说话。他告诉她们,他是桥头那片国营织绸厂的,现在织绸厂倒闭,人跑光了,设备卖掉了,只剩下一个空壳子,让他在这里看门。果然,桥头是一排破旧的车间仓房,窗户上钉了生锈的铁条,又罩上了蜘蛛网。厂房的石灰外墙上,红漆写着标语,有年头了,风吹雨淋,但因为油漆厚,字又写得大,还可看出形迹:“抓革命,促生产”“深挖洞,广积粮”三字经样的文字。其中也夹着一些新写上去的字,多是用黑墨汁写的,一条是“绍兴正宗吹打道士,呼机…”又一条是“连村乐队,越剧清唱,手机…“。沿了石灰墙看过去,有几扇木门,门上订着白漆红字的木牌,写着:供应科,财务科的字样。门关着,贴了封条。门窗上的雨檐,都垮了下来,车间顶上铺着油毛毡,一片片披挂下来。车间后边的锅炉房上,立着的烟囱,断了一截,有麻雀从里面飞出来。桥下的水也是静止不动,积了污垢,厚起来了。桥的那一头,是人家的后墙。院子筑在一个高台上,墙就格外的高耸,挡住了西去的日头,将水泥桥罩在阴凉的影地里。这里,就有了一股森然的气氛。喧哗的华舍镇里,竟然还有这样冷清的地方,真是不可思议。老公公讲完一个段落,起身下桥到门房里搬椅子给她们坐。当他提了两把竹椅出来的时候,桥上已没了两个孩子的踪影。
她们手拉手飞快地返身下了桥,绕过高台上的院子,跑了。空气重新变得燥热,太阳还很高呢!耳边涌进起伏的人声,还有店铺里高音喇叭播放的歌曲。
又有一次,她们来一个巷口,口上有一间铺子里,箍桶匠正箍桶,箍一个量米升。箍着,箍着,那人忽然抬起头对着秧宝宝说:我认得你,你是沈娄夏介民的囡!
还有一次,她们又来镇东边的那座茅草顶的木廊桥,就是蒋芽儿的妈妈去唱菩萨戏登船的娄头。但这一次,她们没有过桥,而是在桥这头的山墙下边。山墙下栽了几株桃树,花期已过,叶子也凋零了些,余下枝杈细细的,生着些硬扎扎的节,纷乱地伸着,有点三月雾雨的情景。枝杈间,山墙上的一扇窗内,忽然呈现出一个女人的脸,十分的娇好。两个孩子不觉一惊,那脸便笑了一笑,翩然而去。窗户里仍是黑洞洞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