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在一边接。找到秧宝宝的衣服时,两人一致说紧了,倒是妈妈的有几件旧衣服,看上去合秧宝宝的大校于是又将秧宝宝拉下地,让她试穿。果然很好,都说秧宝宝块头这么大,像谁?妈妈就说:像她爷爷。
一边收捡着衣服,一边说着村里的大小事故。某人贷款开冷轧厂,厂房造起一半,设备也进了,工也招了,原料也进了,出货方向也有了,上头却来了文件,此类排污严重的厂,必要有处理系统,投资比开两片厂都不止,结果倒灶了,只得逃到深圳去做打工仔。又有某人好吃懒做,轮番到一些走空人家的房子里找东西出去销,这些房子成了他家自己的宅地,想进就进,想出就出,门都是虚掩的。来人说:幸亏你家老屋里有公公。妈妈说:无须公公出头,公公的这些鸡,就把他眼珠子啄出来。说到这里,窗台上扑棱棱地飞上一只鸡,向里张望着,黑了一片暗影。两人都笑了。东西收拾完毕,来人就拉母女俩上她家吃茶。妈妈说不去了,当夜还要赶回绍兴搭火车。来人说:急什么?一日离开,夏介民就要变心啊?妈妈先是骂后是笑,然后就与她两人跑到院子里说话,不让秧宝宝听见。此时秧宝宝已经搜出一堆宝贝。除穿针器还有一副九连环,一朵绒线花,一根绒线勾针,一个竹绷箍,一把旧钥匙――把上有一个圆圈,身子是圆的,带一周螺旋纹,齿呢,是平的。还有几枚铜钱,中间带眼。她将这些,爱惜地装在一个香烟听里,绷箍则套在手上,晃着。安置好了,走到院子里,妈妈她们却又转移到院子外面去了。跟到院子外面,她们则站远了些,在水杉底下头抵头地说话。
太阳低了,正照在院墙,将水杉的影,还有妈妈她们的影,都画在墙上,拉长,收细,又放斜了。燕子出巢了,一群,上下翻飞。前几月的小燕子,都长壮了身子,与它们的爹妈分不出来了。它们逆着光飞行,变成光里的黑金点子。前边的楼房里,走出几个人,向娄边走去。然后,又有几个人,从老屋背后,走过空场,向娄底走去。那边,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。虽然是午后的寂静的村庄,这时却有一股兴奋的空气掀起来了。秧宝宝不由也向那边走去。有更多的人走过去了。连张墅方向,也有人朝这边跑。其中,有张柔桑的身影。看见人跑,鸡,鸭,鹅,还有一条狗,也跟着跑起来。气氛变得喧嚷。有人在说:公公回来了!
这个小村子,越来越寂寥,甚至荒落。此时,活泼起来了。太阳到了西边,将这条东西向的小河照得金灿灿的,就好像早晨日出的时候的情景。河边堆积的垃圾,河里边的塑料袋,泡沫块,总之,一切难看的东西,似乎全在这金光中溶解,不那么触目了。阳光还给河面上的污浊贴了金箔。斑斑驳驳的一河金。河边的大众,孩子,家禽,狗,因为一律迎向太阳,脸上都染了金丝缕。在那太阳光里,过来了一艘大船,公公就站在船头。
公公的装束很奇特,依然是蓝布对襟的短衫,齐膝的布裤,但他头戴一顶白色遮阳帽,帽舌长长地压在额前,顶上写了两个红字:杭州。赤脚蹬一双白色旅游鞋,细瘦的小腿底下,鞋子就显得格外的大,像两只船。公公立在舵前,单手扶舵把,另一手插在腰间,身后是一摞方子。河面上顿时飘起树脂新鲜的苦香气。小孩子一迭声地叫起来:公公!公公!公公很矜持地不回答,眼睛瞪着前方。船徐徐地进了河道,从桥孔底下穿行过来。桥上也站了人,鹅娘从人们的膝间挤出头颈,看着船从脚下滑出来。木材的两边各站一名壮汉,船尾也立了两名,一个人摇橹,另一个只是袖手站着。由于受到这样隆重的欢迎,神色都变得庄重起来。
小孩子跳着脚,狗呢?吠着,几只鸭滑下了河,扑腾腾绕着船游水。几乎全村,还有邻村的一部分人,围拢到这里。秧宝宝看见妈妈同她的小姐妹也挤在人群里,脸上的表情挺激动。不晓得什么时候,她和张柔桑站在了一起,而且,手牵着手。她们说下星期就要开学,听讲要换班主任,新班主任是上海人于老师,插队落户到这里,就再没有回去,她的小孩却已经到吉林读大学了,于老师要把她们这班一直带到毕业。她们还说起暑假中各个同学的情况。有一个去北京夏令营,是他家大人到杭州讨来的名额,带过去一车睛纶布,做校服用的。又有一个到太平桥玩,碰到拍电影的,让他跑龙套,穿一身长袍马褂,清朝的帽子,帽子后头钉着一条长辫子,进帐五十块钱及一盒盒饭。然后,她们就说到蒋芽儿,提到这名字,两人都停了一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