板栗花开的地方…”
他躺在一坡低矮的板栗树下。板栗树一点也不漂亮,它本不是为了漂亮而生的。它只为了结子,累累垂垂的结子,被迫累累垂垂地结子。
小招心里却觉出一点安然来。
——这还是他头一次了解到跟“楼”确切相关的一点信息。
可他刚一到坡上时几乎被那板栗花的气味儿熏翻了一个跟头。
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板栗花的香气会是这样一种味道。那是一种让人闻起来就闹心,说不出古怪做恶的气味。似曾相识,却又如此荒诞到极处。
…那似、一大蓬精液的气味。带着浓浊的体味,让小招几乎无法忍受。
这时,他躺在草地上看着那累垂的,不太干净的白花,静静的想,这就是楼出生的地方?
结得出那么厚实栗子的树原来这样低矮,它长的土地又这样贫瘠。它的花是这样的味道,结出的果子原来一开始是“栗包”那青色的、长满了密匝匝硬刺的一个怪物,剥开它才是棕色光滑的栗。
他静静地想着:而你想做一颗什么样的“栗”?——一颗拒绝开花的树?或放着如此荒诞香气的花?长满刺的青涩的栗包?还是披着棕色的袍、仅仅有一点水份、就脆出生涩浅甜的栗实?还是把它风干成一个瘪壳、干裂的皮包裹着一团抽巴的肉、那所谓的风干栗子?又或者街边老太太卖的糖炒的甜糯?
想起糖炒栗子,小招唇边不由挂起了一个笑,真是讽谕啊!那么一大锅坚硬硬的铁砂里挣扎出来,那么样的“天地为炉,造化为工”式的铁铲下无情的翻搅,那样硬炭猛火的催逼,却还能硬生生在上面裹上糖浆,最后暴开一个金黄灿烂的笑…这样的栗子,才所谓人间极品吧?
这样的人他都见过,可更可怕更可悲的命运怕是剥去了所有的里皮外皮,跟一只老母鸡煨在一起,肥腻地在汤里酥烂起来,最后酥烂成滋补…
小招突然打了个寒噤。
这想象让他如此害怕。
他忽然想起了他读过的深印在他脑海里的一句话:
我家我后园有两颗树,
一颗是枣树,
另一颗还是枣树。
这是他一直深爱的句子。
他觉得,那句子简直就是“男人的律法”
可如果,生来,就让你做一棵板栗呢?
4、帐本儿
——杀莫过竽的价钱,
——原来只有三文。
那张薄薄的帐页上是这么写的。
为拿到这张帐页,小招可谓耗上了不小的力气。
从前天早上起,他就在阿家巷与阿家公对峙。
在阿家巷深处,有个小小的卤肉摊。阿家公对外的身份就是卖卤肉的。
楼死后,他卤肉的生意还照常在做。只是他的菜越来越咸——怎么会不咸?因为他时刻地在想忘记楼。他想忘记的是:他是他生命里的盐。啊!没错,他是这人群里的盐!
这可场生活中最后的那一点咸味也没有了。这小巷,这城市,这场人生,这个躯壳,简直就像是一个脏脏的锅里、没有盐却强迫人要吞下去的寡淡白腻的肥肉煮白菜。
小招就站在小巷过道的另一端,距阿家公不足一丈。
他就这么一直盯着阿家公的卤肉摊。
他的手就在怀里,怀里是他的短剑。
他的剑法取名“长跽”
——这老头儿不好对付。他从第一眼起就明白这老头儿不好对付。
所以他不说话。
——他会知道自己是谁,他相信,这个城市中,起码有一半的人这老头儿会认识;另一半的人,这老头儿看过一眼就会知道他们的出处、想法以及目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