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不识规矩的字。
油登时透纸而出。那字迹在油透了的纸上有一点枝柯纵横、瘦硬欲出的架式。
小招忽然吸了一口气:“五根条子?”
阿家公终于点头。
小招一咬牙:“好,可我现在没带。”
“我信你。”
阿家公把那只包着纸的红猪手递了过来。
小招接过就走。一边走,一边咬着那咸得齁人的红猪手。他药一样的吞下去,吞了好久后才展开了那张纸。
那张纸原来是张帐页。
那帐本上的数目合在一起,好象也不到三两七钱银子。
——东门外的杨正槐。
小招找到他时,看到的是一个一脸老实的估衣匠人。
小招微微眯起了眼。
阳光照到估衣铺里的灰尘上,灰尘似都长了霉,霉变做了翅膀,托着它在空气里飞。
“就是你,买凶杀人,杀了七年前的九城总管莫过竽?”
杨正槐的脸色就变了。
“我不是刑部的,我只是来听故事的。”
小招意态平淡。
“可我舅舅是刑部的。”
小招的话忽变得简短而尖刻。
杨正槐怔倒在估衣铺里。他先是思想一片瘫软,接着身子一片瘫软。他陷在那把不知用了几十年的扶手椅里,像一件搭在上面的脏衣服,旧得都再提不起来,像我们印像中千疮百孔的过去的日子,搭拉在时光沙海上的瘫痪的钟表。
“…不是我…”
小招的眉毛方一立。
杨正槐的思维似乎终于挣扎出一点活气来:“我想买,可他不卖。”
“是我老婆。”
“我老婆那一年去莫府收莫府家人的旧衣服,那一去好久。可收回来的不只是一大篓旧衣裳,还有免费送她的一个肚子里没穿衣服的孩子。我问她,她就只是哭,再不说话。她的眼泪就像是浆水,浆得我那件衣服都竖起来了,浆得我从来不敢发怒的心都硬起来了。我拖着她到莫府去讨说法…”
“可进了门,我就不敢高声大气了。情由刚说出,她就被弄进后院听莫府的婆娘们盘问。我在前院里站,站在那些仆役家人讪笑的目光里。那时我就后悔起来,后悔不该来。好久好久,我才见我老婆突然捂着肚子爬了出来。她一路爬,一路还流血。我忽然不怪她了,哭着把她拖回家。她的小衣上一直在滴血,滴了一路的血。那个不成形的小肉块崽也在路上滴哩搭啦地掉了下来。我看不得她金黄的脸色,不敢在家,趴到东门口就一直在哭,直哭到深夜。哭得都想把自己挂在那颗歪脖子的树上。”
杨正槐的脸上一片空白。
叙述淘空了他的情感,没有控制力的他几乎梦呓般地说着:
“那时,一个年轻人忽经过我身边。我认得他,这里很静,几乎一直是他一个人独坐的地方。我占了他的位——这世上,哪儿都要占人的位置,哭都没地方哭呀!他坐了下来,我也想忍住哭,可止不住,喉咙哑了还在哭。终于,他开始问我了。我其实答不清。,可他问了几句,就明白了。”
“然后,他顿了顿,忽然说:‘你想杀了他吗?’”
杨正槐喉咙里咕噜了两下,空白的脸上涌起点潮红,似乎一点激勇在记忆里涌了出来,隔着时间的厚幛也涌红了他木木的双颊。
“倾了家我也愿!”
“——我这么喊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