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
米尼的阿婆已经老得走不动了。由于严重的风shi,她成天围坐在被子里,躺在大房间拦出的走dao的床上。房间里住了米尼哥哥的一家,另一个朝西的小间住的是姐姐的一家。米尼回来之后,就与阿婆睡在一张床上。每天晚上她将shen子伸进那shi冷的被窝里,外婆的瘦tui就像枯槁的木tou,寻着米尼shenti的热气倚了过来。阿婆靠在高高的枕上,骷髅般的脸上嵌了一对灼亮的眼睛,她说:米尼,你怎么好意思回来的呢?米尼说:这是我的家,我想回来就可以回来。阿婆又说:我们不是断绝关系了吗?米尼就反问dao:什么时候断绝的?我怎么不知dao。阿婆说:你不是不再回来了吗?米尼说,我这不是回来了吗?阿婆气了,眼睛像午夜的猫似的,she1出bi1人的光芒,厉声说dao:这是我的家,你不能想走就走,想回来就回来。米尼笑dao:你说是你的家,却怎么只能睡在走dao里呢?阿婆的shen子微微颤着,然后又平静下来,说:你不也是睡走dao里吗?米尼装作睡着了,不回答她的话,过了一会儿,就真的睡熟了。等她醒来时,天已微亮,阿婆倚在枕上,眼光亮亮的。她想:难dao阿婆一夜都不曾睡下吗?
现在他们一家倒分了四家起夥:哥哥一家,姐姐一家,阿婆一家,米尼又一家。
阿婆对米尼说:她应当支付她的一份水电房租。米尼说:我正要和你算帐呢,这几年我可是连一分生活费也没拿过。阿婆反问dao:你向我讨生活费我向谁去讨?米尼笑dao,我并不是向你讨,是向我的父母讨。阿婆脸一沈,说:你这样大的人了,却还要吃父母的,要脸不要脸?米尼更笑了,说:吃父母的倒没什么,吃儿女的却有些难为情了;并且,吃了儿女的不算,还要把孙子的一份吃进去,这是要脸还是不要脸呢?阿婆铁青了面孔,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。米尼暗中窥伺着阿婆床tou上了铜锁的樟木箱,觉得其中必有一些名堂。阿婆将钥匙藏了起来,而且时刻守在床上,她无法去察看箱子里的秘密。
像这样的对话,她们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进行。
有时候,阿婆会用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牢了她,看了一会才说:米尼,你好丑啊!怪不得你男人不要你呢!米尼说,那就是阿婆你作的孽了,你要俏一些,也算为我们儿孙zuo了一点好事了。阿婆笑了:那是你没有见过我年轻的时光,人们都说,谁家能娶这家的女儿呢?米尼也笑了:现在可一点也想不到了,阿婆你老得多么厉害啊!阿婆就说:米尼你到了我这个年纪,会是什么样子的呢?也许是想到米尼也会到她这样的年纪,她便得意地笑了起来,张开了嘴,lou出一个黑dong。米尼看出了阿婆的心思,脸上liulou出向往的神情,说dao:我到了阿婆这个年纪,阿婆将在什么地方呢?阿婆很宽容地说:到我这个年纪?这不是每个人都可zuo到的事情,她看出米尼不屑的眼神,脸上的表情更温和了:在你这样的年纪,总是心高气盛,好像世上样样事情都可zuo到。米尼说:我至少可以比你zuo的好一些。阿婆说:别的事情我不知dao,这样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夸口。米尼有心地问:阿婆,这样的事情是什么事情啊?阿婆的脸白了一阵,回答说:就是这样的事情。
米尼晓得阿婆不敢说这样的事情就是死,更是jin追着问,阿婆就会气馁。可是,像这样的谈话,她们双方付出的都有点太多,受了重伤似的。之后,她们祖孙俩会在很chang一段时间时,互相很惧怕的,彼此都很警戒,而且很小心,好像生怕对方会害自己似的。有时她们在shen夜里醒来,睁着眼睛,却装作熟睡,听着对方造作的鼾声,直到天明。
阿婆越来越怕死,吃着很昂贵的高丽参。有一天,她坐在床上,米尼坐在房门口摘菜。她俩方才还在一句去一句来地斗嘴,然后就静了下来。过了一会儿,米尼看见在她菜蓝子旁边,有一线极细的水liu,缓慢却不可阻挡地伸延过来。她抬tou沿了水liu寻去,看见这水liu来自于阿婆的shen下。阿婆已经死了,睁着眼睛,放大的瞳孔显出极其幽远的样子。
人们寻找了很久,最后在木棉枕rui的shenchu1找到了阿婆樟木箱的钥匙。在箱子的最底层,有各式各样的存摺,活期,死期,贴花,加起来有两万七千元。还有一大包米尼的父母从香港的来信,信都写得简单,问平安而已。米尼的父母从香港回来了,穿着花色很鲜的衣服,脸色却都疲倦而且暗淡。他们带回家用电qi,还有许多衣物,分送给左邻右舍。大殓过后的一个晚上,他们带了儿女孙辈,在国际饭店包了一桌,也请了阿康。阿康也来参加了大殓,他温文而整洁的外表,以及他主动赴丧这一行动的大度不凡,给米尼父母留下了良好的印象。后来,当听说米尼父母在为回程的船票为难的时候,他便说他可以去试试,第二天竟真的送来了船票。于是,米尼父母也请他一同赴宴,算作答谢。阔别多年的父母与儿女围坐在餐桌边,彼此都十分生疏,多年的怨隙已被时间和形势淡化,儿女之情也变作一桩遥远的事情。加上饭店里的豪华气派与餐桌上的繁文缛节,使清贫中chang大的孩子shenshen受了约束。大家都很沈默,偶尔说几句话,也像外jiao辞令一样。唯独阿康好些。他很得ti地称呼米尼父母为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