倘若要在镇碑前伫步，看一遍碑文，便可知这个镇的方位所在。它在绍兴市区西北面，距离十五公里的地方。最初是由华姓人在此居住，然后渐渐成镇街，所以就叫华舍。碑文上还写，同治初年，此地的丝绸业就开始繁荣，鼎盛时期“有绸庄三十余家，丝寓七十余家，商店一百三十余家”所以，此镇有句誉，叫：日万丈绸。

中药煎好，滗在保温瓶里，潺潺地响了一阵，然后，闪闪提着药瓶，在墙下换好鞋，走了去。没有人问秧宝宝，要不要去看陆国慎。

秧宝宝在沙发上坐下，心里盘算：这一日李老师问要不要去柯桥医院，去不去呢？灶间里传瓦罐碰响的声音，化气燃气的呼呼声。再过一会儿，小也来了。秧宝宝沉浸在她的考虑之中，就没有注意小靠着她坐下来，小也放假了。接着，闪闪起来了，好像还没有完全睡醒，神情恍惚地到灶间和李老师说话，声音已经是清醒的了。秧宝宝竖起耳朵听着，听她们几次提到陆国慎的名字，不知好还是不好。草药的苦味从灶间里涌来，一下漫开了。闪闪和李老师一起笑了，秧宝宝松下气来，这才发现小挨着她，便向他瞪起，压低声说：去！小想起了母亲关于不要惹秧宝宝的告诫，离她远了些。

秧宝宝伏在台上，耳里满了蝉鸣，看着路对面的动静。暑假里的觉，实在是太足了，她就像是一个患了失眠症的人，很孤独地挨着时间，忍耐着漫长又恹气的午后。对面的风景看上去也是沉闷的，而且，有一恍惚，就像在梦里。那老板踱着步，对着手机无声地说着什么，汽车无声地震颤着车。“江南楼”外墙上的空调外机汹涌地淌着，也听不一声音。有几次，她看见蒋芽儿的父亲，从台底下走来，穿过街，向对面走去。蒋芽儿的父亲是个壮的男人，穿一条宽大的蓝白条沙滩短，上是一件橘红圆领Ｔ恤衫，已经穿脱了形，松松垮垮地挂在壮硕的肩背上。黝黑的颈项上围一条麻金项链。先前在张墅乡下的时候，他只是老老实实田，后来女人在月里得了一病，此地人叫“癔症”神思恍惚，不吃不喝，发起病来会要啼哭，昏厥，甚至寻死。到看病，西药中药吃了不知多少，将房都卖了，地也典给人家了，不得已，中学同学凑了些本钱给他，开始建材生意。一旦起来，竟是个明的生意人，又能吃苦，只二三年便模样大改。在此期间，他女人又受了一个吃素的老婆婆的引领，拜了菩萨，四乡八里地去烧香念经。不想，病真的渐渐好了。即便这样，他也是不信的，他只相信年，晓得运是一一的，走过背时，自然就有顺时。但也还是供了一尊赵公元帅，早起烧三炷香。现在，他生意只能算到小发，大发远远谈不上，中间都不是。这镇里近年来，发迹的例太多了，程序也相当，说

现在，柯桥的繁盛似乎达到了饱和，发展的余地汽车汽车小了，就有一些明人，留心到柯桥四边的地界，想来找找机会。这个夏天里，华舍镇上三三两两地来一些外乡人，并不是打工仔的半夜扮，而是穿了名牌Ｔ恤，带扣上也钉着名牌的标记，挂了手机，腰包，乘了租车，从柯华公路上过来。人们统称他们为老板。老板们四圈里走一走，中午自然要找地方吃饭，于是，新街与老街上的一些饭铺，兴旺了起来。老街上的饮铺多是茶馆，一个开灶，另一个灶上蒸馒，再煮一锅茶叶，豆腐，铁的蚕豆。每早来一些茶客，多是老客，坐到十时许，便收了摊。现在，就不失时机了饭店生意。新街，尤其是镇碑西边，教工楼对面，有座“江南楼”新起的，三层楼，赛克墙面，铝合金窗框，茶玻璃。老板也是李老师的学生，蒋芽儿父亲的同学，最早是在镇政府里一名小事，后来辞职来到柯桥生意，再回来开这个“江南楼”因为关系多，拉得到客人，生意还不错。但平时中午是关着的，只晚市，现在，中午也有几分闹了。有些客人是开私家车来的，停在“江南楼”下，暴晒在太里。二三时许，走些客人，预先打开发动机制冷，人呢，面红耳地站在门檐下剔牙，打手机。这镇的尾上，午后的寂静里面，就有了些小小的喧哗。现在，从绍兴开的租车，送了客人不想空车回程的，会弯到这里来拉生意。多是紫红面的桑塔纳，也有黄壳红壳的夏利。静静地停在稀疏的树影底下，也不知等多少时间，然后，不知不觉地，一车一车开走了。三车不歇晌了，慢慢地转悠，有一些还新张了条纹布的车棚，绷平了，被太照得透亮。

午后过去了，时间开始向黄昏里走，脚步变得比较活泼。光线也减缓了它的锐度和张，松弛了些，许多颜亦呈现来，视野里便不那么空寂，而是趋向繁荣。风也凉得多。

如今，繁盛还是繁盛，却是换一番景象。一些支填平了大街，一周一周地往外扩。往昔的船只换成车龙，最多的是中，挂着“绍兴”“杭州”“萧山”“温州”的牌，沿途喊着拉客。住宅楼，商场，酒店，一幢一幢矗着，悬着幅广告牌。柯桥的老街快给新街挤没了，剩下那么掐去尾的一截，几领桥，供绍兴，杭州的旅行团来观光。所以，街上就又多了些金发碧的外国人，跟在摇小旗的导游后边，人群里挤挤。镇的东南，造起一座轻纺城，面积极大，抵得上一镇市，里面易的是化纤面料，迎接全国的布商。因此，那华舍镇，也改了桑蚕，开起轻纺工厂。这小镇还是傍了柯桥的繁盛。

答，她想，她还没有和陆国慎说话呢！当然，倘若李老师一定拉她去，她也就只好去了。可是李老师并没有求她，自己走了。还有一次，李老师对闪闪说，带秧宝宝一起去医院玩玩，闪闪回答说：是医院，不是公园。秧宝宝心里说：有什么稀奇的！就走开去了。秧宝宝揭开药罐，看看里面的药浸得怎么样，却听见客堂里有人走动，晓得是李老师起来了，便退灶间。果然，李老师弯腰在沙发上收拾报纸，又将小的三脚踏车推到墙前，嘴里说着：靠边靠边！然后就走灶间煎药了。

在这个镇的西南边，约莫三公里的地方，就是柯桥。这可是个更古老也更繁荣的大镇。揣摸一遍，华舍的兴起多少是因傍了柯桥的缘故。丝绸客商从柯桥摇般到华舍，看过货，谈妥价钱，然后，银货两讫，装船，解缆，开走。沿了河抵达柯桥，再从柯桥运河，向北，向南。所以，柯桥与这镇，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。在镇民们的心目中，柯桥的威望比绍兴还。柯桥的桥比他们大；河，比他们宽，长，四通八达；柯桥的屋脊都要比他们三砖。人们说起地方，是以柯桥为坐标，柯桥南，或者柯桥北。人们说起历史，是以柯桥为纪年，那时，柯桥的济公桥还没有呢！人们说起闹，也是以柯桥为标准，比柯桥还旺盛！这就不得了啦。在古代的画面上，柯桥墙瓦，屋脊鳞次栉比；河里船只如梭，桥一一，直下十里；沿河的店铺挤挤挨挨，酒旗，菜幌，灯笼的苏，都绞在一起了。箍桶铺里，堆起着盛米的斗升；篾席铺，是养蚕的匾和席；方木铺里，织绸的木梭，成筐成筐，还有棺材铺，斗大的“财”字，颠倒挂着，底下是裁好的楠木方，散发着木脂香气。柯桥气象蒸腾，无数的银两在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