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就是啊！"

"我大爷，打孟良崮时，你们班长牺牲了，你老自觉代替

"现在是社会主义，新社会了。就算倒退一百年来说，咱庄上，你老见过哪个老的，没人养饿死冻死的！"

"我这不成吃百家饭的了吗！"鲍五爷又伤心。

鲍山那边，有个小冯庄，庄上有个大闺女，叫小慧。60年，跟着她大往北边要饭，一去去了二三年。回来时，她大没了，却多了个二岁的小小，说是路边上拾来的。她就叫他拾来，他就叫她大姑。于是，渐渐的，一庄人都改叫大姑了。大姑一辈没嫁人，守着拾来过。大姑疼拾来，疼亲儿似的。拾来吃稠的，大姑喝稀的；拾来穿新的，大姑穿补的。只见大姑对拾来翻过一次脸，倒也不是为什么大事。拾来不知从哪翻个货郎鼓，坐在门摇着耍，大姑劈手夺过去，给了他一耳。多少好东西叫拾来糟蹋了，大姑也不心疼，也不知这货郎鼓是金打的，还是银打的。倒是有些蹊跷。还有一桩蹊跷事。有一天，几个媳妇姊妹坐在一堆晒太纳鞋底，拾来走过来，一钻大姑怀里，伸手就掀她的褂前襟。大姑脸变了，推开拾来，站起拾了板凳就朝家走，留下拾来呆站着。媳妇们逗拾来：

"就是啊！"周围的人无不。

"小鲍庄谁家锅里有，就少不了你老碗里的。"

三

拾来虽小，却晓得问的不是好话，倒不回去向大姑学嘴，只是一味地沉默。问的人便越发觉着蹊跷，越发地要问。

"拾来，你大姑那货郎鼓找来让我耍耍可？"

初的夜里，拾来觉着有燥，忽然睡不着了。一双脚搁在大姑的怀里，的，的。他轻轻地动了一下脚趾，脚趾碰到了一个更加柔的地方，他麻了一下，不敢再动了。他听见了自己的心。风窗，窗里的草"嗞啦啦"轻响了一下。他试探着又动了一下脚，想离那柔远一些，不料他的脚在那柔和中陷得更了。拾来这才发现，他的脚是在一个温的峡谷里。这双脚已经在这峡谷里沉睡了十五年了。他觉到那峡谷最底层，最，有一颗心在动。风窗，轻轻地响了一声。

"你老别这么说，生死不由人。"队长规劝。鲍五爷这才渐渐地缓和了下来。

就这样，大姑带着拾来过。到如今，大姑老了，没人上门提亲了；拾来大了，长得又又大，堂堂一条汉，活拿九分五的工了。住的还是大姑她大盖的那间小屋，快趴到地底下去了，拾来要弯下腰才能门。屋里黑的，一两块砖大的窗，冬天团草，夏天把草投了。灶底下是张案板，案板边上是一张床，床板上一领凉席，凉席上一个枕一条被。拾来大了，一睡不下了，大姑了个布袋，麦穰，又了个枕。一人一睡。大姑抱着拾来的脚丫睡，拾来的脚丫一直伸到大姑的怀里，心里才觉着踏实，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。

"想吃妈妈？找你娘去，这是你姑啊！"

拾来扁扁嘴，要哭又没哭。

拾来沉沉地看着他，然后一声不作地走了。于是，人们更加觉着这一大一小共同保守着一个什么秘密。而抬来则变得孤寂起来，尽力躲着人，和一切人疏远着，只与他大姑接近。

鲍仁文缠定了老革命鲍彦荣，要了解他的生平，以著成一长篇小说。题目已经起定，就叫作《鲍山儿女英雄传》。老革命这一生尽有过几日峥嵘岁月：跟着陈毅的队伍打了好几个战役，可谓是九死一生，下每月还从民政局领取几元津贴，可他极不善于总结自己，也一无自我荣耀的望。他最关心的是一家六、七张，如何填得满。见了鲍仁文成天拿了个本本问那早已作了古的事，而且问了一遍又一遍，心下早已烦了。想起而去，又经不住鲍仁文烟卷的笼络。十分的折磨。

他不说话。

夜里，他自个儿睡在凉床上，枕着枕，裹着一床破棉絮，缩成了一团，直到下半夜才慢慢伸展开来。他梦见自己的一双脚又搁了温和的峡谷里，岂不知大姑把棉被给他盖上，自己和衣蜷了一宿。

第二天早起，拾来耷拉着喝稀饭，不吭一声。大姑问他：

鲍五爷抑住啼哭："我是说，我的命咋这么狠，老娘们，儿，孙，全叫我撵走了…"

了，你老成不了绝，这庄上，和社会一辈的，仁字辈的，都是你的孙儿。"

"拾来，你大姑…"

"拾来，你大姑的妈妈你吃过吗？"

"就是。"

他一扭，让开了。

二

大姑去摸他的脑门。

"怎么啦？哪儿不好过？"

"就是。"

"你老咋尽往低想哇，敬重老人，这可不是天理常嘛！"

渐渐的，庄上传一个怪话，说的什么怪话，从不叫大姑听见，倒是常常有人去问拾来：

鲍五爷的哭声低了。

中午，大姑烧开了锅，才见他扛了个凉床架回来了。问他从哪扛来的，他不吱声，闷着，扯绳网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