些浮华。那男生,尤其到了高中,穿了裤缝笔直的毛料裤,铮亮的皮鞋,手腕的衣袖里,露出坦克链的手表,头发梳得整整齐齐,就像旧时洋行里的职员。女生更成熟得早,在照相馆摹仿好莱坞明星拍沙龙照。并且,学校里暗暗流传着谁和谁谈恋爱的闲篇。小兔子在这环境里,耳濡目染,就也沾了不少市民的习气。所谓市民的习气,就是一个安居的社会对生活的要求,有享受,但求实际。不过,小兔子是天真的,到底没有市井的积淀,就不俗,而是挺清新。所以,你不觉得吗?小老大问南昌,小兔子是个好看的男生,像这样从小受保护的孩子,多半会是温存的性情——小老大伸出手掌,意思是,让他把话说完——当然,他是有些轻浮,我同意。
南昌看着小老大的手掌,被太阳光穿过,透出肌肤下交织的筋脉,筋脉与筋脉之间,有无数细密的空隙。就像一片叶子,龟背的叶子。南昌想说他对小兔子没有成见,但也知道小老大并不是要说合他与小兔子的意思。小老大好像岔开了话题,但也好像正说那事,南昌头脑很糊涂,小兔子那人倒清晰起来,小老大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个轮廓。等下一回遇见小兔子,果真看不出他经历过任何伤心事的样子,也看不出对南昌存什么芥蒂——那日的事他虽不在场,但事后一定会有人传给他,这里的人都是耳报神,发生任何事,立即个个报到,只除了一个人,就是南昌。南昌在这里,明显受孤立。但大家也看得出,小老大很照顾他,是社交场的风范,不让一个人受冷落?抑或是有特别的垂青。总之,碍着小老大的面子,大家勉强接受了他。小兔子对南昌,还那样,不特别近,也不特别远,这时候,南昌也感受到小兔子的纯真。初秋的季节,方才下过一场雨,小兔子在衬衫外面套一件藏青毛线背心,头发略留长了,一绺额发搭在眉心,脸色干净,正义,看上去就像一个“五四青年”他双手插在裤袋里,立在房间中央,笑盈盈的。四周围的人呢,也对他笑。笑来笑去,终于笑不可仰,满堂开花。南昌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,他们之间显然有默契,可南昌进入不了。但是,快乐是有感染力的,他不禁也微笑了。
抑郁的积成需要许多成因,但消除有时候却只在一瞬间,似乎一阵风,将阴霾吹散了。它在某种程度上是物质性的,当生理运动克服一系列困难,走出关隘,在一个特别的契机里,结束了周期。这一个契机不晓得藏在哪里,也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形式,两下里都是茫然不觉,不期然间迎头撞上。这一瞬,真犹如金石进裂,云开日出。许多无名的快乐,一下子从板结的心底里挤上来。这也还是和青春有关系,元气和活力如岩浆一般喷薄而出,然后迂回过凸凹不平的地表,奔涌而来。这一刻,心就像是要飞一般,无比轻盈。这时候,人的面貌也会改变,肤色变得清爽,眉间舒展,脸颊与腮的肌肉放松,线条就柔和起来。南昌现在就是这样,他的脸相温和了,这又反过来影响了周围的人,很自然地,人们不再因为他的到场情绪紧张。他的锐度在和缓下来。他甚至有些和小兔子交朋友的意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