汪伪特务的钉梢;而另一位政府高层,曾与某女星争夺角色不成,只得屈就次座…于是,宫廷秘辛在这客厅里走一遭,出去时又成了黑幕和言情,古老城邦还原为近代都会。
有时候,情形是反过来,外婆讲给大家听一些沪上流言。比如,某位女星原是清寒人家女儿,读了几年书就辍了学,在一家照相馆里开票,结果被一个片厂老板发现,介绍她去试镜,竟然一夜成名——这则明星轶闻经小兔子他们听进,再传出这客厅,就变成灰姑娘式的故事,蒙了童话色彩。再比如,当年永安公司出售一种美国娃娃,是好莱坞童星秀兰?邓波儿的形象,标志性的发式、衣着,风靡上海。为让小兔子们了解什么是秀兰?邓波儿,外婆拿出小老大母亲幼时的一张照片,扮成那童星的模样,大大地睁着眼睛,颊上显现一个夸张的笑靥,看上去也像是童话里的人物,美国童话。在反美反帝形势下成长的这一代人,便截取一段资本主义精神入侵的活资料。就这样,沪上传闻或者变成童话,或者变成意识形态。
在这个客厅里,事物呈现出特别灵活有弹性的质地,它们似乎能够任意改变形状、颜色、和气味。又像是万花筒,轻轻一摇,就绽开不同的图案。这种变幻的情况还会在现场上演,就十分地令人迷惑。比如外婆和大家讲小说——千万不要以为外婆是过时的老古董,外婆读过的新小说只怕比你多,她特别爱读柔石的《二月》。在小兔子他们,将启蒙与拯救担于己任的肖涧秋,到了外婆眼里,就是男人的多情多欲。当她看电影回来——电影票是小兔子进贡外婆的,是为批判教育放映的专场,小兔子很会讨外婆喜欢,除了送电影票,那次去南翔,还买了一只鸡送给外婆,他很了解外婆物质和精神的需求,是个贴心的瓷娃娃——外婆看电影回来,就拿影片中那两个不同类型的女演员作实例,和他们分析了男性对女性多样化的审美心理,姑娘是一种,妇人是又一种。外婆还喜欢狄更斯的小说,渲染最剧的就是那老新娘,一身褴褛的婚纱,面前是布满蜘蛛网的喜筵,等待永不回头的负心郎。此情节被外婆描摹得既恐怖又凄厉,洋溢着仇恨的激情。小兔子们看见的是什么?是人性的光明和黑暗。从这些例子也能看出,外婆和他们交谈,讨论,以至产生分歧,最终又融会贯通的事物,基本是以小说,电影,和轶闻为材料。于是,在某一方面来看,这客厅也可说是这近代城市生活的一个缩影,体现了浅俗又新鲜的市民文化。这就是外婆这个人,给这客厅染上的一层颜色,外婆虽然很少在场,外婆是很识趣的,总是给他们方便,但是,外婆却是,怎么说呢?这客厅的灵魂依然是小老大,外婆却是小老大的灵魂。
现在,南昌还没有进入到这客厅的灵魂部位,但他的抵触情绪已经缓和了。就好像一种带刺的动物或者植物,身上的倒刺在慢慢收起来,变得可以靠拢,贴近,触摸,然后,与其他的动物和植物关系密切起来。